林和希

远山和叶头一次对自己产生深深怀疑——我明明应该很擅长和小朋友相处才对啊！为什么跟眼前的小姑娘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呢？

性格成熟的孩子她也见过，比如家里的亲戚川口聪。某次过年聚会，才幼儿园大班的小聪就信誓旦旦提出过“和叶姐姐可以跟我交往吗”的要求，惹得银司郎哈哈大笑，她却很认真地听着，生怕让他幼小的心灵受创。

那小聪待会吃饭要乖一点哦，我喜欢能把饭都吃光光的男生！

问题这位叫做灰原哀的小女孩完全不一样。如果说小聪是爱装大人，那灰原则更像是大人在装小孩？和叶摇摇头，似乎自己都觉得这种想法过于可笑了。

两个人同时坐在汽车的后座，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开启话头。本来说好跟平次、柯南、小兰、小兰爸爸一起去查看事件现场的，她却由于合气道训练被耽搁。平次说不然干脆就乖乖等着他们回来，可想到之前好几次讲是这么讲，最终晚上又赶不及，她还是有点不乐意。

啊，想跟平次多相处嘛。能有机会去没去过的地方，听起来很有意思不是吗？搞不好还能一起留宿呢……和叶不经意地脸上泛起红晕。

灰原哀跟她不一样，她完全没有去深山老林探险的兴趣。之所以愿意坐上一个多小时的车，是因为这次有个电脑程序需要阿笠博士去看一眼，而那个成天迷迷糊糊的中老年人偏偏又忘了带药。尽管博士说“难得一天不吃没关系的”，灰原哀却很坚持。

不行。她对着电话那头，语气严厉。你上次体检结果不太好，想多活几年的话就请遵医嘱，吃完两个月的药我再陪你去复诊。再说我也需要监督你的饮食，要是被毛利小五郎带着喝酒，那是完全接受不了的。

好好好……阿笠博士只得乖乖听话。毛利小五郎还以为他是跟医生打电话，知道是灰原哀后颇为惊讶。啧啧啧，怎么被一个小孩子管成这样？我老婆都不敢这么给我说话！

言毕就差点滑一跤，果然信口雌黄是会有报应的。

于是迟到的远山和叶就这样跟灰原哀坐在了同一辆车上。本来灰原想坐副驾的，却被和叶很热情地开门迎去了后座。我们还是坐后面吧！和叶笑眯眯，这个位置比较安全，副驾很危险的！

司机大叔疯狂摇头：“不会不会！我开了二十五年的车了，坐我的车不会有危险！”

关西人真是冒着傻气啊。灰原哀暗想。讲话也太直接了点，热情倒是过剩。

这种热情不仅停留在口头，还表现在行为上。和叶一坐下就从包包里掏出糖果，是真把她当成小孩子来哄。灰原哀摆手拒绝还劝她少吃：稍微吃一点是可以的，但总体来说不要吃太多糖。你家有糖尿病史的话就更需要注意了。

和叶都有点愣，一边哦哦哦，一边小心翼翼含着嘴里的糖，有种莫名其妙的犯错感。

“灰原在学校过得还开心吗？”

还不错。

和叶不死心，继续问：“你功课应该很好吧！”

看这不肯罢休的劲头，再冷淡处理好像也不合适，尽管明明想在车上睡一觉的。灰原哀直接甩开和叶的问题，反客为主来引她聊天。

“你想好去什么大学了吗？”

果然打开了和叶的话匣子。这种连老师都只能提供参考意见的人生大事，却在此刻都讲给小孩子听，甚至还希望得到些意见，是不是很傻？可和叶实在太犯愁了，在这漫长的车程中正好无事可做，还是很想找人倾吐一下心声。

“平次的话，应该会去东大吧……他在我们学校几乎都是第一名，成绩真的好好啊。而且还没有找补习老师，他怎么这么聪明呢？我猜平次应该会去东大的法学系，因为有天回家路上聊起过这件事……”

等等，我问的是你，你怎么一开口就是服部平次？灰原哀毫不留情地指出这一点。

和叶掏出手机，打开地图，沉思着看着东京城区：“我本来想去京都大学的，不过偏差值未必够……嗯努力一把是有可能的，但说实话我没有很想啦。虽然京都离大阪比较近，可是离东京太远了。我不想以后读大学要跟平次离这么远，还是跟他一起考东京的大学吧！这样还可以经常找小兰和园子玩！”

“京都还有个很危险的女人，如果我去了京都大学，平次会经常过来，这样他们见面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，不好不好。”

言毕手指伸开放大地图，“我之前研究过了，御茶水好像很不错！而且你看离东京大学这么近，应该还是可以每天跟平次见面的吧！”

你可真是恋爱脑啊。灰原哀漫不经心地感慨。

谁知这句话似乎戳中了远山和叶的心事，她眼神瞬间暗淡下来。是吗？和叶喃喃，好多人都这么说我啊，我是不是太喜欢平次了……都说女生是不能太喜欢一个男生的，可我真的做不到呢。

起初是服部平次遥遥无期的告白。即使是远山和叶这样的粗神经，都会发现两个人之间起了微妙的变化。从只会喊她笨蛋，到后面偶尔温柔的眼神或言语，摆明了是有什么的吧！只是为什么还没反应呢？

班上要好的同学美穗对此的建议是“和叶你应该故意跟某个男生走得近一点，服部这么爱吃醋的人，一被激到肯定就会说出真心话啦！”

似乎有点道理？戎桥上不就有个药丸先生嘛。

问题这事居然没什么可操作性。首先，远山和叶并没有其他要好的男性朋友，除了合气道社的前辈和班上的同学。她的少女时代和更远的孩童时光里，有且只有服部平次这一个男生紧紧相随，这直接影响了她的异性缘。

甚至都不知道怎么能“走得近一点”，好没用啊。

美穗哈哈大笑。“哇，服部这是多有福气啊！明明你是可以情书收到手软的，硬是为了他把别的可能性都切断了。”

不不不，远山和叶解释。我是真的很难跟人家像跟平次一样相处啊，对别人总要客气一点对吧？再说很多事情只和平次做才比较合理，比如上下学一起走，看电影，去游乐场，串门吃饭，旅行住在一个房间什么的……

你们都住在一个房间了，服部还没表白？这很糟糕啊和叶！美穗压低声音，他该不会不想给你个交代吧，睡都睡了还不承认是男女朋友！

没有睡！呃，不对，就是正常睡！远山和叶满脸通红地辩解。总之就这样好啦，我就继续等等看吧……特地去找男生玩很奇怪的，平次跟别的女生要好，我看见肯定会不高兴，那我也不能这么做。

好吧好吧好吧。美穗耸耸肩，你怎么满脑子都是服部怎么想，多想想自己才对。

还好不久后终于迎来了期待已久的表白，时间地点气氛都比她想象得更好。交往之后大概别扭了三五天，他们俩就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全新相处方式。害羞归害羞，却更光明正大地参与彼此的人生。

比如几个月前服部平次剑道受伤，远山和叶就自告奋勇以女朋友身份担下了照顾的重任。连静华都没有太当回事，该怎样还是怎样，和叶却心疼得不行。

哦，和叶来啦。静华在厨房打招呼。你先自己玩一会儿吧，看看电视什么的。平次在洗澡。你爸爸和平藏叔叔今天应该会早点回来，等他们到了，我们就吃饭。

远山和叶轻手轻脚溜进浴室，在门口喊一声“平次是我，我进来啦”。不顾里面的慌张，直接走过去。

然后边抽抽搭搭，边搭把手给服部平次洗澡——还好伤口在肩膀和脖子的交界处，不然实在颇为尴尬。男生一开始坚决反对，后面倒是安心享受了，时不时安慰一下大惊小怪的女朋友，顺便堵住那张絮絮叨叨的樱桃小嘴。就这样愣是把平时十五分钟能洗完的澡延长到了四十分钟，要不是水实在凉到待不下去，服部平次真想呆浴室里不出去才好。

蒸气太热，穿完衣服后就半开了门。于是喊女儿吃饭的远山银司郎，正巧就从门缝中看见了和叶细心给平次吹头发的画面。他倒是没说什么，转身退走，重新回到远处叫他们快点。

直到回家路上才忍不住敲打一下女儿。和叶啊，他说，平次是个好孩子，可你把他宠坏也不行。

知道女儿想去御茶水女子大学后，老父亲再次表达了一点点个人意见。京都大学不试试吗？他问，当然，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，只是不要因为别的事情而影响自己的决定才好。

御茶水也很难考的啊……和叶低头。爸爸我知道了，让我自己决定吧。

我不想跟平次在两个地方读大学……这肯定不好吧？我们从小到大一直在一起的。她回过神来，想向身边的灰原哀寻求支持，却毫不意外地被反驳了。

“没有分开过未必是好事哦。万一以后分开了，你们真的知道该怎么相处吗？与其后面不适应，还不如早点做准备，你爸爸可能是同样的想法。”

那，如果真的因为异地，两个人感情变得不好了，甚至分手怎么办？

能被异地打败，那就证明感情没有那么好啦。灰原哀一语中的，远山和叶沉默不语。

你没有自己的职业规划吗？比起去什么学校，你应该想想自己以后要做什么，然后根据这一点做选择。灰原哀说。

我以后想做文字类的工作，御茶水和京都都有不错的专业。从找实习的角度来说，可能东京会方便一点？不过毕业以后我们肯定要回大阪的，然后在大阪工作，还有……

还有结婚和生孩子。远山和叶不好意思说，急忙转话题。其实我不是那种一心想做家庭主妇的啦，还是蛮想试试看去上班，认识不一样的人，做自己擅长的，有趣的事情。

“只是我是那种对某件事情会特别执着的类型，不解决就放不下。现在非常想确定跟平次能大学在一起，那就不用再想这件事了，可以用一百二十分的劲头来好好学习……”

你可不止对某件事情特别执着，你对某个人更加执着。

罢了。灰原哀倒是觉得有趣。和她自己这种过于成熟的个性比起来，远山和叶才是正常的少女模样吧。突然就想到了和姐姐明美的最后一次见面，她说的那句话。

“别再做什么药了，交个男朋友吧。”

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，她一定会冷笑的。男朋友，你们的心里就只有情情爱爱这种事吗？可这是姐姐说的，灰原哀立即读出了其中的温柔。

希望有人可以照顾你。

希望你有想照顾的人。

希望你有机会开开心心地谈一场恋爱。

嗯，我尽力吧。

“想知道的话，不如就去问问他。”

远山和叶被灰原哀一惊。问平次吗？那我要不要跟他说自己的打算？如果我告诉他，我想去离他很近的学校，平次会不会笑话我，或者嫌我麻烦啊……

“如果他有那样的意思，那你完全不用考虑他了，自己爱去哪里去哪里。从另一个角度来说，你的问题同样被解决了，不是吗。”

还在细细咀嚼，思绪猛地被忽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。快节奏的乐曲暗示了来电人的脾气，接起来的音量连坐在一边的灰原哀都能听见。

“你在哪里啊？怎么出发了都不跟我说一声的！看你还没到，我都担心是怎么回事呢……”

某位爱好嘴硬的关西侦探，语气中的担忧倒是挺诚实的。和叶连忙说马上马上，大概还有十五分钟，那边却还不罢休，最后以“给我发个定位过来”完结。

平次好烦呀。说是这么说，脸上的微笑却藏不住。灰原哀还没来得及露出半月眼的表情，下一个电话又来了。

“喂喂喂，和叶你别着急啊，不要因为我打电话来就去催司机。你慢慢来吧，这一段都是山路很难开的。快到了跟我说，我出来接你。”

满口的你你你，明明车上还有个人啊。灰原哑然失笑。这对小夫妻果然眼里只有对方，完全看不见别的。

明明还有十分钟，服部平次却已经拉着柯南去了一楼大厅等着了。反正调查得差不多了，工藤我们下去吹吹风吧！

请问哪来的风？望着四周紧闭的窗户，柯南吐槽。

有道理，那我们出去等！说罢直接开门，穿堂风呼地刮进来。

……言多必失的道理，在这一刻终于懂了。服部平次可能是世界上唯二藏不住心事的人，柯南虽然不爱八卦，可看他的神情还是觉得要关心一下。

喂，你想什么呢。

哦哦哦，我在想考大学的事情，主要还是和叶这个傻瓜啦。

都不用再多问，服部平次马上自动往下说。工藤，他转向身边的好友，我想让和叶报离我近的学校，会不会有点自私？

“如果我去东大的话，最好和叶能去御茶水，这样我们就很近。我可以去租个房子，我们一起住。而且御茶水是女校，我还挺放心的……如果和叶想去京都大学，那我就得帮她补习了，确保她考上。到时候我打算一起去京都，我们还是做同学。”

都不错啊。柯南懒洋洋地说，反正去哪里你都能跟她同居，这不是很好嘛。

服部平次语塞，紧接着反唇相讥：喂我可不是成天想着这种事啊！你跟事务所的小姐姐才是一直同居吧！

对啊。感觉很棒，祝你早日能有这一天。

服部平次瞬间觉得自己还是慢了一步，挠挠头。

快要到了。远山和叶松开头上的发带，打算重新梳一下头发。中分碎发刘海与披肩黑长发的样子，让灰原哀有瞬间的恍惚。

嗯，只是发型像而已。

她从包里掏出镜子，问远山和叶要不要补个妆。果然同她猜想的一致，只见身边的女孩子很感激地说了声谢谢，便掏出印着猫咪图案的可爱化妆包。不止有藕粉色的唇蜜，还有桃色的腮红，实在太少女了。

而且灰原哀还瞥见她的化妆包里明明有一面米色带花纹的小镜子，特地没有拿出来，而是用她的在照。

一见面就迫不及待地扑过去，声调昂扬得不行。平次你在等我呀！远山和叶美滋滋地说。

你怎么穿这么少啊，不冷吗？服部平次攥过女朋友的手，快进去吧。

冷的。柯南暗想，我很冷，被你莫名其妙拉住来站在户外吹风。

灰原哀往前走到柯南的身边，看着前面宛如连体婴的小情侣，目不转睛地开口。

“最多半年，应该就会上本垒。”

噗。柯南要是此刻在喝水一定会喷出来。你怎么也变得这么恶趣味？他取笑，接着发挥侦探的本性，提出更精准的推测。

“半年都不用，撑死三个月吧。我猜下一个长假就差不多了。”

年轻真好啊……灰原哀感慨。之前没机会见面，本来还想把服部平次那个语音给她发过去的，现在不用了。

“怎么样？一路上顺利吧。”

挺好，只是被秀得一脸恩爱。灰原哀耸耸肩。他们是非常黏糊的一对，就像永动机一样有热情。

热恋期嘛。这个状态应该还会维持很长时间，夫妻之间不是都说七年之痒吗？

灰原哀白眼。大侦探请你有点常识，《七年之痒》是1955年的梦露电影，目前科学上并没有权威结论证明这一点，更多情况下只是已婚男人出轨的借口。

“曾经有份英国调查结果是十三个月零七天后，激情会消失不见，而标志性的表现就是过于舒适的相处模式——然而对这两个人并不适用，早就已经熟成这样了。”

这俩人感觉内啡肽分泌很强烈的样子。灰原哀思考着：如果说多巴胺让人意乱情迷，内啡肽则是另一种快乐体验，比起迷醉于疯狂，熟悉与亲密同样能上瘾，且更难戒除。果然人类身上充满了各种不同的谜题，这是属于她的探索领域。

远山和叶的马尾辫渐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。大约是猜身后已经没人在看，服部平次偏过头，有个低下的动作，女生则很配合地仰起下巴。

她还是很适合把头发扎起来的。

话虽如此，灰原哀的脑海中却还是有挥之不去的一幕。面容已经模糊，只剩一头长发。

她完全不像姐姐。

灰原想。

倒是像姐姐心里期待的那个妹妹。

“不要做什么药了，交个男朋友吧。”

其实恋爱脑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，只要没有被辜负。

她露出微笑。